筆者在上一篇文章《健康有「禮」》中闡述了中醫為何是「尚禮醫學」。本篇期望從一些大眾常見的觀念再探討一下中醫的特點。
中醫比較慢？
這是很多人的一個共同觀念–中醫是慢郎中。有此等觀念的人一般都「很懂得」找醫生看，他們知道自己什麼病要找中醫，什麼病找西醫。最常見的是感冒咳嗽，很多人先找西醫退燒、止咳，再找中醫清一清，因為他們認為吃西藥症狀止得快，但消除主要症狀後，身體未必能即時回到較佳的狀態，所以之後會找中醫慢慢調理。
如果有人說中醫慢，尤其是在我的診間坐在我對面說，我會毫不客氣地反問他：「先不說中醫慢不慢，難道現代醫學就真的很快嗎？如果那麼快，為什麼這麼多人吃降血壓藥、降血糖藥得一直吃十幾二十年，到死的那一天都在吃？」並不是想挑起中西之爭，但有時候中醫的特色是要透過比較而突顯出來的。
臨床工作十年了，深覺中醫一點不慢，中醫治病的速度也可以很快，甚至快得驚人！問題只在於一般人都會自己替自己「轉介」，慢性病如濕疹、關節炎、月經不調等，很多人都會認為中醫比較好，能固本培元，拔除病根；那些感冒發燒咳嗽，還是吃西藥比較快。所以到最後，中醫所能看的病種大部份都是慢性疾病，較少機會接觸急性病；而慢性疾病的治療時間比較長，這是肯定的，不管中醫、西醫都一樣，但由於中醫看慢性病相對多，結果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得出了「中醫比較慢」的結論。
中醫只是調理，不能治病？
現代醫學固然有其優勢，但若說中醫不能治病，我不敢苟同。
中醫對疾病的認識與現代醫學的病理觀存在很大的差別。早在東漢時期，醫聖張仲景就創立了一套成熟的診療體系。他的著作《傷寒雜病論》，由「傷寒」和「雜病」兩部份組成，「傷寒」是以太陽病、陽明病、少陽病、太陰病、少陰病、厥陰病六病，概括外感病的診治準則與發展規律；「雜病」則是承接「傷寒」的診療方法，運用於雜病之中。張仲景自信地說：「若能尋余所集，思過半矣﹗」即醫者若能學習他的著作，臨床上一半的問題已能解決了。今天，不少醫者還是靠著這本《傷寒雜病論》治病的，小小的一部《傷寒雜病論》便包含了世上大部份疾病的診斷與治療的法則，真是驚人！
是不是有點吹牛？人體的疾病何止千萬種，中醫六種病就概括所有疾病？一點沒有吹牛，就是邏輯的問題，是一套建基在陰陽學說之上的邏輯。
「陰陽」本身是一套哲學工具，幫助人分析一切規律的本質與現象。中醫學運用了陰陽學說解釋生命，生命的本質具有動的元素，也有靜的元素，動的元素以「火」代表，火為「陽」，靜的元素以「水」代表，水為「陰」（可參考《健康有「禮」》「水火既濟」一段），二者結合成為「氣」，氣運行便產生生命。
氣在人體運行，人體是一個空間，氣在這個空間中運行產生生命的功能，功能正常與否則取決於氣能否在這個空間中正常地運行。以「空間」而論，中醫把人體劃分為兩大部份–表與裡（「表」就是四肢百骸，「裡」就是臟腑），氣的運行就是表裡的轉化。以「功能」而論，氣中包含了「水」與「火」的特點，氣的功能也有兩面，偏水一面的功能是濡養和鎮靜，偏火一面的功能是溫煦和興奮；水太多或火不足便生「寒」，火太多或水不足便生「熱」，因此功能的失調往往顯出或寒或熱的表現，而「太多」和「不足」則就是所謂的「實」與「虛」。（以上的討論好象太抽象了，沒有落到實處，但要記得，我們在講邏輯，邏輯的分析往往是得抽象的。）
綜合上述分析，我們可以把氣的異常運行概括為以下四大範疇的八大因素：陰陽、表裡、寒熱、虛實。這八大因素就是中醫所謂的「八綱」。一切疾病不外乎這八大因素的組合，其中有六個基本組合，也就是張仲景的「六病」：
１） 太陽病：即表陽證，以表實熱證為主。
２） 陽明病：即裡陽證，以裡實熱證為主。
３） 少陽病：即半表裡陽證，以半表裡、半寒熱、半虛實而以實熱證為主。
４） 太陰病：即裡陰證，以裡虛寒證為主。
５） 少陰病：即表陰證，以表虛寒證為主。
６） 厥陰病：即半表裡陰證，以半表裡、半寒熱、半虛實而以虛寒證為主。
如是者，萬病皆在此六病之中，非常簡潔，非常有邏輯性，非常有美感！
中醫只能治小病？
在現今香港，一般人有嚴重的疾病時，大都會先向西醫求診，但不代表中醫治不好這些病，這裡也不多作討論。但中醫確實對「小病」更為重視，自古便有「病向淺中醫」的說法，病在較淺的階段便治好，能避免大病的形成；換句話說，「小病」治不好，往往會發展成「大病」。
剛剛討論過「六病」，六病中以太陽病為首，太陽病為表陽證，是最淺一層的病，張仲景的《傷寒雜病論》中以最長的篇幅討論太陽病，可見他對表證相當重視。他把一個普通的感冒發熱，根據臨床表現分為中風、傷寒、溫病、風溫等類型，解釋各自的發展規律、診治方法、用藥禁忌，告誡為醫者要謹慎處方用藥，避免因誤治而把病傳入更深的層次，但即或病已傳變成陽明病、少陽病，甚至進入太陰病、少陰病和厥陰病這些更深層的階段，他還是不厭其煩，仔細地解釋每一步該如何診治。
不要輕看一個小小的感冒，感冒是最淺的病，張仲景已告訴我們誤治感冒的遺害。我們這一代，濕疹、哮喘、花粉症等過敏性疾病特別常見，癌症、心臟病、中風等也有年輕化的趨勢，或許我們是時候反思一下我們是如何處理「小病」的。
勤求古訓 